“既然晶状体是一个囊。”过了好半晌,林慎才从反复的思考中回过神来,却没有马上认可这个术式,反而露出更加疑惑的神情。
他拿起那个用来示意的小橘子,小心翼翼撕开一个口子,举在两人视野的正中处。
“为何不能剥开这个囊,去除里面的浊物,再把白琉璃或水晶放置进去呢?”
这个天方夜谭般的想法一出口,就连林慎自己也觉得有些超脱现实。可按照李明夷设计的术式,既然可以靠外物代替晶状体的功能,那直接放在里面岂不是更加简便高效?
他迟疑地提出这个问题,半晌没有听见回答的声音,正暗忖是不是说错了话,刚一挪开视线,手里的橘子便被对方摘了过去。
“的确有这种术式。”李明夷用一枚手术镊提起橘皮上刚刚被撕出的小口,向对方示意,“就像你说的,将其中的晶核取出,再置换为合适的透明材料。”
说到这里,他手腕忽然用力,镊尖一下将整个橘皮撕开一条大缝。
林慎下意识诶了一声。
“但很可惜,晶状体不是橘子。”李明夷遗憾地手里的镊子放下,把橘子抛还给他。
林慎接过被划开皮的橘子,掰开一瓣丢进嘴里,慢慢嚼出了对方的意思。
人眼毕竟比橘子微小多了,结构也更加脆弱,如果想要完成他设想的手术,恐怕手稳如李明夷也不敢保证成功的几率。
一旦失败,就是一条人命,他们只能稳中求进。
“我明白了,还是不浪费时间说这个了。”意识到自己又冒失了,林慎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刚重新鼓起勇气想要询问进一步的手术计划,抬眸却见对方唇角展开,微有笑意。
那双一贯目空外物的眼中并无责备,反而很是欣赏。
“你的想法没错。”李明夷的眼神露出些微遗憾。
非要说的话,林慎唯一的错误就是想法太超前。
保留囊袋、植入人工晶体,实际上就是白内障手术的第三阶段——囊外摘除术联合人工晶体植入。
早在囊内摘除术被开创之时,就已经有眼科医生设想过林慎这种方案。可惜的是,普通玻璃远无法达到人工晶体的要求,而没有显微镜的加持,这种手术的操作难度可想而知。
二战时期,一颗有机玻璃碎片被炸入一个倒霉的飞行员的眼球,却意外地稳定保留下来。受此启发,真正的人工晶体应运而生,从此开启了眼科学的新时代。
李明夷心情微妙地看着眼前怔怔摸不着头脑的年轻学生,一时感慨。
他一向自诩天才。
而真正的天才或许只是生错了时代。
眼下并无太多时间可以讨论,和林慎确定好术式的同时,严庄也以惊人的速度复制出一个比陈留官医署和潼关军营都更加完备的手术室。
和手术室同时出现的还有几名他的心腹。
在李明夷的一再要求下,这几人也被彻底地消毒,将刀斧压在厚重的白衣下面,只被允许远远站在四个角落中监守。
躺在手术台上的则是一名与安禄山年龄相仿的老者。
他们被囚禁地牢已久,对于从天而降的厄运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即便这两名中原口音的医者一再告知手术的风险,除了点头,他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出路。
“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好,我向您保证。”
白茫的视野里,两张看不清的纯白面孔向他靠近,随着一股奇怪的甜腻气味涌来,那双茫然的眼睛慢慢闭上,意识沉入黑暗之中。
李明夷抬眼看向同样戴着口罩的林慎。
麻醉生效,手术开始。
几根缝线将眼睑牵引、打开,暂时固定住负责睁闭眼睛的肌肉,以保证露出被白。浊充斥的整个眼膜。
一把锋利的手术剪,在透着白色的角膜外大致半厘米的位置,沿时钟9点至15点的方向慢慢将保护眼球的柔软结膜瓣剪开。
“刀片。”
林慎正小心处理着不可避免的微量出血,闻言马上抽手递出一枚没有被嵌上刀柄的刀片和最小号的齿镊。
李明夷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眼球表面,手指随即夹住薄而利的刀片,小心翼翼在角膜边缘的位置垂直做下一个切口。
刀片并没有立刻完全切入,而是精准地停留在大约二分之一的深度。
为了最大限度地保全角膜,他将手术的入口选定在角膜与白色巩膜交界的部位,但直接切开眼球可不行。
微型齿镊辅助提起切口边缘,李明夷将刀片调整为斜行的角度,夹持刀片的手指紧绷地发力,以类似剥离的手法向内推进切口。
林慎几乎屏住呼吸,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只手,看着这片眼膜像薄薄的萝卜片似的被切开。
“线。”
低沉的声压向他传递下一个指示,林慎强压下紧张的目光,立刻将准备好的持针器递上。
三根缝合线被李明夷留置在被切出的一点眼膜上,以备操作后的收尾工作。
截至目前,手术的切口只完成了23。
但还算顺利。
在一年半前,李明夷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要靠一片刀片做出一台眼科手术的切口。
但也幸好——他还有一片手术刀片。
再便捷的板层刀、再先进的辅助技术,归根结底也只是让这几刀下得更快、更准。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仪器比一个外科医生的手更灵活、稳重。
“准备切开。”
李明夷简单向林慎示意一句,再次调整刀片的角度,彻底穿刺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