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适应良好,李明夷才和围观的蓝皮人继续解释:“这种装置可以保证他呼吸顺畅,也能支撑起鼻腔。这样伤口愈合之后,鼻子才不会变得太狭窄畸形。”
原理简单的鼻腔通气管,却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鼻道的呼吸功能。越是处于原始的环境,这些朴素而本质的技术越能发挥其奥妙。
受制于条件,急诊操作不能处理得尽善尽美,但相比于外观上的修复,呼吸功能对肺纤维化的双木而言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听他说完,双木似懂非懂地拿指尖触了触这两根竹管。
紧张的情绪散去,异物的感觉慢慢清晰起来。
他眨了眨青紫交加的眼皮,充满敬畏地看向身前的医生:“这个我要戴多久啊?”
李明夷接着给他擦洗身上别的伤痕:“先戴三天看看,情况好的话就能换成短一点的通气管,之后至少需要塞半年。”
照这样说的话……
几个蓝皮人下意识看了看肿成猪头的傻子双木。
为了保证他的安全,至少得把这姓李的性命留到半年后。
其实,在刚刚目睹和听闻了李明夷的一番操作后,他们也隐约意识到对方绝不是个普通人物。
虽然之前早就听过植皮术的传闻,但昨日一听他开口拒绝,他们早把这人当成没本事的江湖骗子,只等着过两日把他一刀宰了。
若他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难道,他们这一辈子都得带着这身招人惧怕的蓝皮?
几人复杂交织的目光不觉落在李明夷无甚表情、一丝不苟的面容上。他正撸着双木的袖子,仔细查看有无遗漏的伤口,看起来根本无所谓他蓝色的皮肤。
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某处时,李明夷的目光忽然停住不动。
双木灰蓝色的手指尖上,竟然点着几块不起眼的棕色斑点。之前被他查体的度永并无这种情况,肺部也没有明显纤维化的表现。
同时,那位首领也是所有蓝皮人中最有头脑、智力最健全的人。
“怎么?”见他眼神忽变,几个蓝皮人跟着紧张起来,“难道傻子还有别的内伤?”
李明夷迅速收回思绪,若无其事地将双木的手腕举起来:“他手指上这些棕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个啊,他早就有了。”回答的蓝皮人未作深想,怕他不信,也把手伸出来证明,“喏,我们兄弟大多都有,该不是这一时一会磕碰的。”
李明夷目光环视一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来他们自己都还没发现这些棕点出现的原因。
此时贸然向他们核验真相,按这群蓝皮人易怒的性格和心智,说不定一个暴躁就把他和马和砍了。李明夷姑且把话压下,询问道:“你们首领呢?”
“你问我们老大啊?我们老大去给傻子报仇了!”提起这事,蓝皮人们都还愤愤不平,“那群燕狗也忒小心眼了,我们不就炸了两响吗?他们不敢上山,又气不过,就搬来了什么投石车。也就遇上傻子下山砍柴,不然我们早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
大概是对李明夷刚才的表现很满意,他们也没再藏着掖着,甚至主动勾上他的肩膀,笑道:“我瞧你也算有点本事,倒是赶紧想想辙啊。只要你帮我们换了皮,到时候多少银两我们都给得出,包你一辈子吃不完!”
此事,李明夷正好也想和度永再面对面好好谈谈。
他于是点点头。
“好,等你们当家的回来,我就告诉他你们该怎么做。”
一听他改口,几个蓝皮人当即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彼此,片刻之后,人群中才爆发出一阵兴奋的欢呼。
见双木还一个人呆呆仰在原地,同伴恨不能给这傻子一榔头,又怕敲坏了这颗好不容易补好的脑袋,只得克制地摇摇他的手:“傻子,咱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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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双木病情突然恶化,蓝皮人们索性把他搁在李明夷的房间里休息。
除了这份信任,当晚,李明夷还得到了一碗热乎乎的牛羊肉汤。送饭的蓝皮人一口一个先生,巴巴递上洗了又洗的餐具,生怕他嫌弃一般。
“多谢。”李明夷没有推拒,但也没有收下,“可以帮我把这碗汤带给马郎吗?”
总归这回是他把马和带上山,就必得把他全须全尾地带回去,饿瘦了一两也不成。
“好,好。”对方忙不迭地照办,还不忘给他留下个垫肚子的胡饼。
现在不管李明夷提什么要求,只要不是打算跑路,这些蓝皮人都一应答应得痛快。可见人的价值取决于是否被需求,就算是拥有再超前的知识与技术,在这乱世里道理是无法可循的。
李明夷慢慢翻动那本泛黄的《本草拾遗》。
卷首是那位老者亲笔写出的提语。
不为良相,则为良医。
王焘是经历过六朝的老人,从高宗李治统治的太平之年到安史之乱爆发前夜,无数次改朝换代的风波未曾撼动其分毫,甚至更加坚定了他悬壶济世的决心。
其中的艰难,李明夷直到这一刻才真切感受到。
“喂,喂!”
正当他默然感慨时,一声熟悉的低低呼唤从窗口传来。
李明夷立刻换了个姿势,用背把木窗挡住,只留下一条缝,小心翼翼向外望去。
少年含着狡黠的眼睛与他正正对上。
“阿去?”他举起书本,挡在脸前假装阅读,也把声音压得只剩一丝气流,“你们怎么……”
“你的那把小刀,够利索的。”
阿去露出的脸上抹着靛蓝,看上去是跟马和学来的招数。但此地到底不算安全,他把中间全部过程省略,飞快道:“我们是来救你的,你先把那个看守打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