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问起这事,对方绝望更甚:“他们人不多,又有马,跑得快,专来劫掠我们这些离城远的村庄。城门,城门如今也戒严了……里正先去了衙门通报此事,我们只怕那些燕兵又回头,又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只得先来山妖山这里避一避。”
说到此处,他脸上掩不住悲怆,双手合十,虔诚向群山叩首。
“若山神有灵,请蓝仙们显灵,为我们驱除敌寇。日后年节,我等必尽心尽孝侍奉诸老,只求能有个吃饱饭睡好觉的踏实日子。”
一碗粥,一碟菜,一晚踏实的觉,这就是战乱下的人们所祈祷的全部。
现在他们已经谁都不能指望,唯有把希望压在非自然的力量上。
门外,阴云重重,大雨将落未落。低压的天幕如巨网般笼在暗沉的人间,将傍晚遮为昏夜。
“这个天上山太危险了,先在这里躲一晚吧。”眼见天气将转,李明夷把他们请进来,小心地合上门。
马和期盼的生意没上门,麻烦却不期而至。将村民们安顿好后,李明夷不由对他摇头:“看来你卜的卦失手了。”
马和抬头看了看头顶悬着的大福字匾额,强笑道:“非也非也,郎君没听过一句话?福兮祸兮相依,过了这大祸临头日,就是你我发财时。”
话虽如此,能不能平安度过此夜都且两说。
为防燕兵夜里侵扰,也为保存体力,李明夷将所有人分了两拨,分别值守上下半夜。他先和几个强健些的村民守着前后两门,一直忐忑地守到丑时后,见未有燕兵来袭,才把马和喊起来,让他和阿去等人换下上半夜的人。
“这里面都是石灰粉,你们看清了人再用。”见马和还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李明夷由衷钦佩这份松弛感,再三和他交代该做什么。
马和长长打了个呵欠,连声说知道。
除了还算有点攻击性的石灰粉,养病坊里就只剩下些砍刀可以防身。李明夷挨个挨个分给几人,点到最后阿去身边的小哑巴时,已经没有刀给他了。
“你去屋里待着就行。”他拍拍这孩子的脑袋,“去睡吧。”
小哑巴往阿去身边躲了躲,没有吭声,也不肯进屋。
“你别小瞧人,他眼力可比你强。”阿去掂了掂手里的砍刀,把小哑巴护在身后,挑着眉,“就算燕人要杀要砍,有我抵在前头。”
见二人态度坚决,李明夷也没再反驳,让小哑巴再等等,自己先折进了屋。
他拉开器械包的链条,取出手术刀柄,装上一枚新的刀片。
刀刃轻薄,锋利异常。
李明夷掂掂这柄陪他跨越时空,又和他一起再次登上手术台的老家伙,徐徐起身,回到门口。
“……啊啊?”不知所措地捧着李明夷塞给他的小刀,小哑巴手指都僵硬起来,不太敢碰这个看上去就很昂贵的物件。
“小心刀片。”李明夷把他的手指收拢,教他如何握紧这把刀,“拿着保护自己,知道吗?”
这回小哑巴听懂了,用力地点点头。
两拨人交换过后,已经疲于奔命、又值守了整个半夜的村民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进屋歇下。人手实在不算充足,李明夷也不打算睡觉了,带上一个值下夜的汉子守在后门。
趁着还有时间,他顺手用药锄薅了两把水渠边的荨麻,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将之切碎,捣出汁水,一滴一滴收进陶罐里。
这玩意乡下人都是认识的,山里、水边都一丛丛长着,谁要是不小心挨了一下,准保疼上三天三夜。
“你是想拿这个对付燕兵?”一旁的村民看得瞠目,又觉得不太切实际,“这能有用吗?”
燕兵也不是到处乱摸的三岁小儿,手里可都有陌刀呢。
“试试吧。”李明夷目光一转不转,仔细防着荨麻汁漏出。这种看上去无公害的绿色植皮,可比漆树厉害多了。
要知道,过敏反应中大名鼎鼎的荨麻疹就是因它而命名。
小心地处理完几片荨麻,他才转眸看向精神已经紧绷至极的同伴:“总不能坐以待毙。”
“你说得对。”见他这个外乡人都积极地帮忙,同守后门的村民也稍微振作起来,也拿起砍刀帮他割下几根荨麻。
勤勤恳恳地捣鼓了半个时辰,撑了一宿的眼睛也已疲惫至极。李明夷抬头看向天空,稍作调节。
几重沉甸甸的阴云积压在夜幕中,仿佛顷刻便要泼下大雨。闷热的空气逐渐变得潮湿,鼻腔里充斥着雨前泥土的腥味。
“快下雨吧。”身旁之人合掌向上,低声地祝祷着。
这些燕兵的目的主要是抢掠财物,一旦遇上极端天气,肯定就会打道回府了。
然而事与愿违,足足盼了一夜,眼看就要降临的雨水还坠积在越发厚重的云层间。
接近日出的时候,视野中仍是一片暗沉的黑幕。
估算着燕兵离开的时间,一起的村民不无期盼地向外眺望:“他们应该不会来了吧。”
可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
一阵冲撞的声音猛地自前门处远远传来。
门口有谁高声喊了句来人了,接着便听见一声沉过一声撞门的闷响。刚躺下没两个时辰的村民也被惊起,仓促的呼喊叠声传来。隔了好几重门,燕兵冷厉的呼喝清晰地传来:“就地投降,交出头目,饶你们狗命!”
话一说完,鼎沸的人声中传来一阵躁狂的犬吠。
李明夷豁然起身。
身边的汉子也一个跌撞,险些就要站不住腿。若说燕兵泯灭人性,他们带来的那些北地畜生更是和野狼无异的凶兽!
“你先看住后门,有事大声喊。”李明夷快速收起陶罐,按下惊慌起身的汉子,“我去看看。”
说罢,他不带一分迟疑地转身跑去。
轰——隆。
就在这时,一道急电划过深黑的天幕,被众人期盼许久的大雨迟迟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