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之前,天空忽然下起一阵小雨。
雨势不绝,带着山泥味道的水汽将伏夏的燥热一洗而尽。眼看天气迟迟没有转晴的意思,李明夷只能将烧制活性炭的计划推后,留在坊里和马和一起清扫场地,把废弃的药柜炉子等全部擦洗出来。
下午的时候,预定的药材就被送了过来,两人连轴转地忙活,不知不觉就到了夜里。
雨后的夜空,星河淡疏。上弦月如一柄紧绷的弓,弓绳割开黑漆漆的天幕,将城郊的每一条小径都照得朗如白日。
笼罩在山影中的养病坊,此时灯火俱灭,借住在其间的人也安静无声,像是睡熟了。一阵呼啸的夜风掠过山峦,惊起栖睡的鸟群,簌簌的振翅声响在半空,将两道悄然赶来的脚步声遮去。
“啊啊,啊呜呜呜……”
养病坊的后墙紧紧贴着两道薄瘦的身影,高个的少年用力将小个子的嘴捂住,踮着脚从墙缝往里瞄了一眼,确定没有惊动里面的人,才稍稍松了手。
“别喊。”他压着小个子的脑袋,小声地和他讲道理,“我们就拿最后一回,少拿些,不怕被发现的,昨儿不就没事吗?”
“啊啊啊……”
“笨蛋,让你别喊了。”
咚的闷闷一声,小个子的脑门像个瓜皮似的被拍了一下。泪花瞬间从他眼里涌出,他紧紧捂住自己的额头,一时不敢再吱声了。
“走。”为首的高个子观察片刻,往上挥了挥手。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翻墙而过,无声息地落在地上,轻车熟路地钻进坊中。
片刻。
“嘶……嘶——!”
万籁俱寂的夜里,忽然传来一连串颤动的抽气声。
正蹲在门下望风的小个子猛地回头一看,只见刚刚摸到银子一角的老大,伸出的手就像被开水烫了似的一下子缩回,嘴里不住吃痛地抽着凉气。
明朗的光线中,能清晰看到他的手逐渐开始发红、肿胀,像是被大耗子咬了一口似的。
钻心的疼痒从皮渗透到骨,少年用力把手摁在地上摩擦两下,皮都擦破了,才勉强将声音克制下来。
“走。”他向已经看傻眼的小个子递了个急切的眼神,猫着腰就要往外跑,“咱们被坑了!”
话音刚落。
只听嘎的一声,小个子背后的门被拉开。
月光照了进来。
两道长长的影子铺在地上。
站在门口的小个子吞了口唾沫,慢慢往回转身。
两张熟悉的面孔浸着寒光,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偷偷跑进来的两人。
“啊……啊。”
他下意识想辩解什么,可事实摆在眼前,说什么都晚了。
李明夷瞟了眼脑袋越垂越低的小哑巴,目光转到屋里:“是你们偷的银子?”
蹲在地上的少年,整个人被月光映照得清晰无余,正是李明夷初来邺城时见到的小乞丐头目。
被两人抓个正行,少年脸色紧张了一瞬,反应极快地摇摇头:“不是。”
“不是?”马和奇了,“不是偷盗,半夜闯来是做什么?”
“你这老道管得忒宽。”少年一撑手从地上站起来,掐着发红发肿的手掌,反客为主地打量两人一眼,“这又不是你家,你们住得,就不许别人进来?”
“你这小子……”见他张口抵赖,马和气得额角一阵突突。正当他打算发作时,忽然瞧见少年已经中计的手,马和目光一顿,徐徐露出一个深长的笑容。
李明夷瞥他一眼,就知道这位江湖骗子的前辈要拿出看家本事了。
果不其然,就在少年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的时候,便听马和语重心长地开口:“小子,不是本道多事,只是你那手……”
少年把红肿的手掌往后藏了藏,掐着手心忍住刺痒:“不小心被耗子啃了口,与你何干?”
“那便太好了。”马和往前走了两步,面对面贴着他,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们兄弟本是防着盗贼,所以在银子上抹了些蛇毒。那蛇毒轻则使人瘙痒疼痛、挠得皮开肉绽,重便能让人立时毙命。”
听到此处,少年表情一僵,下意识抓了抓发肿的手腕。
见状,马和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也是怕背上人命官司才蹲守在此,还好只是误会一场。”
为表歉意,他无比诚恳地作了一揖,想起什么一般,露出亲切的笑容:“既然小兄弟不是那盗贼,想来也用不着什么解药了。不过,我这里还有福水、福气,那可都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啊,现下只需……”
最后几字还未出口,他的声音倏然被打断。
少年凶狠地提起他的衣襟,发抖的手紧紧攥住他的领口:“给我解药。”
马和一个踉跄往前跌去,挣扎着喊:“李郎救我!”
顺着他慌张的视线,少年的目光猛地落在李明夷的脸上:“不然,不然我就跟他一起死!”
“啊啊……”听到这番对话,被吓得脸色惨白的小哑巴也拉住李明夷的衣角,想跪下去求他高抬贵手。
“嘘。”
刚才半晌没说话的李明夷眼疾手快把小哑巴拉住,往门后一藏,同时向里面二人递了个严肃的表情:“有人来了。”
闻言,少年眼神一惊,手中的力气不自觉松开。
踢踏、踢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