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片刻。
被灌了两轮苦参汤的醉酒士兵,脸上的酒红是退下了,双目却被苦药熬得眼泪汪汪。便是反应再迟钝,到这会也知道这是挨了记软刀子。
“赵公,你的手下未免也忒小气了。”清醒回笼,自然也知道是自己先行滋事之过,为首的士兵撑着起身,不免嘟囔两句。
赵良行方才目睹了一切,不觉笑道:“他们说的一句不假,你若不服,只管告去你们参军那里,我绝不偏袒。”
苦参的味道绵绵久久地留在口腔里,那士兵嚼了嚼唾沫,苦笑道:“您老别戏弄我们了。”
告诉参军他们白日酗酒,少说也是三十板子。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龇牙:“不敢出兵,对我们倒是下得去狠手。关起门来称霸王,算什么本事?耍威风,也该学学郭公,难道我们还比不上那群朔方军?”
他声音虽压得极低,但话里的不满清晰可闻。
至于说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
赵良行知道他们心里有怨,也并未当真计较,赶紧把人往外打发:“下回老夫可不敢帮你瞒了,快回去吧。”
“你说的不对。”
正当几人呵欠连天地准备离开时,却听方才反驳他们的那少年又一次开口。
几人整理衣衫的动作停住。
被所有人的视线围住,丁顺紧张地吞了口口水,鼓起平生的勇气大声道:“打仗,打仗不是为了耍威风的!”
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几人愣了一愣,嗤笑出声。
刚想反问。
门外,一阵肃杀的脚步声忽然逼近。
不过眨眼,身穿甲胄的士兵便齐齐包绕住军医处。门口,两列士兵一字排开,长矛立地,面目森然。
方才醉酒的几个士兵面色惨白地对视一眼。
他们犯了事,即便要军法处置,也不用这么大阵仗吧?
李明夷看向赵良行,而对方的脸上也颇有怀疑。
就在众人心惊胆战之时,只听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伴着衣甲碰撞的冰冷声响,穿过列队的士兵,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径直站定在门口。
“本将奉杨相之命,整顿军中尸餐素位、玩忽职守之风,以肃军纪、正军纲。”
来人的目光冷锐地扫过几个衣衫不整、神情不安的士兵,最终落在赵良行的身上。
“军医长赵良行,治病无能,未能解元帅之疾,延误潼关战机。本将代杨相令,即刻压入监牢,等候处置。”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谁也没想到这人气焰冲天地赶来,目标竟然是一贯与人为善的赵良行。
午后日光倦懒,屋檐上蝉躁声声。
来人肃杀的面庞映照在两列兵刃的冷光之中,却是寒意厉厉。
李明夷瞳孔微微聚缩,看清了对方的面目。
这人,正是一个时辰前才见过的杨党将领杜乾运。
赵良行也是一脸的愕然,丝毫没想到祸事就这样临头,甚至有些莫名其妙:“老夫的确无能,不能解将军之疾,此事我亦深感其愧。可中风之病发自脑府,除非华佗在世,实在无人能解啊。”
亦有胆大的帮腔:“杨相不是也请了举国名医来诊治,仍是一无所获。此事全归罪于赵公,是否太过偏颇?”
闻言,杜乾运慢条斯理地转动目光:“杨相请来的医者本非军医,乃是宾客。尔等食军之奉,无能便是渎职。”
他的视线微妙地定格在李明夷沉然不语的脸上。
“不过本将也想再请教李郎一次,将军之疾,究竟能否治疗?”
第64章手术有两种
话至此处,图穷匕见。
闷热的空气在士兵围堵的房间中缓缓滚动,压得众人呼吸困顿。到这一刻,众人皆心知肚明——这位杜将军哪里是来正军纪的,分明是借着杨相的名号在潼关军中找场子来了!
方才还酒醉耍疯的小兵,脸上醉意褪去,皱眉想说什么:“将军,这里……”
“敢问将军,人为何需要治疗?”
反驳的话还没出口,便听刚才以苦参折腾他们的医者以平徐的口吻反问对方。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倒是让杜乾运志表情滞了一瞬。
这还需要问?
他目含深意地逼视过去,一语双关地道:“人有疾,需除去病灶,才能康复如初。便如国有难,需平定反叛,才能国泰民安。先生为医,而杨公为相,这个道理当彼此贯通。”
这话说得煞有介事。
李明夷亦颔首赞同,却没有回答他上一个问题,而是继续追问:“那么以将军之见,如果国中有难,邻国来指点退敌,可以相信吗?”
此话一出,本来浮动的热风忽然停下,整个房间中顿时静如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