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
正当他们小心地探查情况时,忽然有人低呼一声。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那个他们救起、自称医生的年轻男子,还穿着燕人的衣服,正以树枝拨弄着地上的尸体,仿佛想要寻找什么。
“他们是义士!”
义军中的一个少年立刻走上去,用力扯开他的手,冷冰冰地警告:“你最好放尊重点。”
“我知道。”李明夷垂眸看着地上惨死的人,眼神平静,却并不轻薄,“我只是想确定他们的死因。”
闻言,钳住他手腕的少年冷笑一声,似乎觉得荒唐:“你是瞎子吗?”
他们的血还淌在地上。
还能有什么死因?
“正常尸体如果到这个腐败程度,血液肯定已经凝固了。”李明夷任他泄愤似的抓着,没有挣脱的意思,但也没有闭嘴。
他的视线落在地面上粘稠、发暗的血液上:“而且这些血液的粘度很不正常,说明死者在外伤之前,已经有了异常。”
“你少信口污蔑!”
“够了。”听到这番对话的黄同云以眼神示意同伴冷静,提着灯走过来,仔细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接着才抬眸看向李明夷,“的确不寻常,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方才他们没忍细看,如今被这人提醒,才察觉出尸体的诡异之处。
不仅血液粘稠发黑得像焦煤油,尸体张开的嘴巴里也有些发蓝紫色,在光线下还能看见密密的血点。
难道是中毒?
可燕军杀人,还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说话的同时,他伸出手,想要揭开尸体的衣服看看。可还没碰到一点,就听见身边这人立刻喊了句别碰。
“他们很可能是先得了疾病。”
李明夷顿了顿,看了眼还抓着他的少年:“可以先放开我吗?”
“二牛。”刘镇驿也走了过来,拍拍少年的手臂,“快松手,别和自己人内讧。”
“谁和他是自己人?”
叫二牛的少年悻悻松开手,抱着手臂准备听他说说倒是怎么回事。
李明夷用树枝挑开尸体的衣襟,果然看到了更多的出血点,且颈、腋等部位都有黑红色的小包块肿起。
“奇怪。”刘镇驿也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为何尸体死而不僵?这到底是什么病?”
根据他们的经验,人死后数个时辰就会全身僵硬,四肢绝不会这么容易被细细的树枝翻动。
“可能是炭疽。”
回答的同时,李明夷的眼神也凝重起来。
“炭疽?”刘镇驿挠了挠头,“我从没听说过这种病。”
“因为这种病是由患病的牛、羊、马、骆驼之类的动物传染给人的,所以中原地带不太常见。”李明夷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人得了之后,十有九死。”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这种古老的人畜共患疾病,曾在全世界引起数次大疫,仅十七世纪在欧洲的爆发就夺走了六万人生命。在几乎不可能有效治疗的唐朝,感染这种疾病几乎必死无疑。
跟随着燕军南下的脚步,这种烈性的传染病也悄然进入中原。
这些义军的直接死因可能是外伤,但可以猜测,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感染了炭疽。
黄同云的眼神也在一瞬谨慎起来:“你刚才让我不要碰,难道死者也能把这种病症传人?”
“不一定会直接传人。”李明夷审慎地道,“但死者的血液如果污染环境,很可能让炭疽继续传播,所以这些尸体必须处理。”
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炭疽病人的遗体也几乎都不予解剖,足可见其病原体强悍的生命力与传染性。
如果就这么放任这些尸体自由腐败或者被动物采食,酿成的后果可想而知。
他的语气不假玩笑,诸人也不由得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可听到污染、处理等冷冰冰的用词,还是让他们的表情不痛快了一瞬。
“那要如何处理?”黄同云问。
李明夷定定看着地上的牺牲者们,低低吐出两字:“焚烧。”
简单的两字,却在所有人的心头激起一阵巨浪。
焚尸,那可是大唐律法明文规定的大罪!
虽然乡下百姓也有不少因为没钱而被迫选择火葬的,但那终归不算入土为安,也要请僧人超度往生,岂可随随便便就一把火烧了事?
何况,这是流了血、送了命的义士啊。
“他们都是为了大家死的!”叫二牛的少年,一把揪住说出这话的李明夷,眼圈通红地盯着他,简直不可置信,“你就这么怕死吗?”
怕到连他们的尸体都要烧了,只为了一个所谓的可能?
“是,我怕死。”对方却坦诚地看着他。
“因为我的命是周满救的,所以我会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