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气道复温,李明夷逐个慢慢解开他四肢上的绳子。
安静的空气中,仿佛能听到血液慢慢向心腔流淌的声音。
片刻。
那双搭下的眼缓缓睁开。
“……李先生?”
模糊重叠的视野中,那张无甚表情的中原面孔出现在眼前。史朝义慢慢压着眼,试图看得更清,忽然听得身侧之人砰然一声跪下。
是阿使德里。
他跪在地上,心有余悸地闭上眼睛。
按小主人的性情,不管是因为被设计还是巧合,自己拖累了少主,被开除军籍、甚至打死都在所难免。而要是害得少主连命都没了,只怕他能在死前欣赏一百种酷刑。
不得不承认,他算是被这中原医救了一回。
“属下无能。”阿使德里向前深深俯首,“还请少主看在多年主仆情分上,将我的尸首带回漠北。”
“啧。”史朝清不为所动地看着他压低的背脊,仿佛觉得这表演还不够有趣。
“既然无能,就该好好进学。”史朝义转过眼眸,瞥他一眼,目光之中并无太深的谴责,“学成之后,再把你的学识带回漠北。”
万万没料到他会这样说,阿使德里趴着的肩膀不住颤抖。
这对兄弟的性情实在不像亲生的。
李明夷想到了远在陈留的谢望和谢照。
不过,史朝义的仁慈恐怕也仅局限于自己的族人。地理、文化和历史的差异像一道难以融和的天堑,横亘在两个民族之间。造成隔阂的,绝不止是一场战乱。
似乎觉得这一幕实在乏味,史朝清看了两眼,便扭头走开了。
“看来又是先生出手相救。”
温热的血液流淌在四肢百骸,史朝义的神志很快恢复清醒,只觉得还有些虚冷。
他郑重地抬眸:“我们突厥一族绝不会亏待自己的恩人。”
这话存疑——就在刚才,史朝清还在声称要屠镇。
李明夷姑且不提此事,提醒他:“你只是暂时恢复,疟疾会反复发作。”
史朝义似乎明白了什么:“先生若有治疗的办法,请尽管一用。”
李明夷取出新鲜出炉的青蒿素粉末。
“这是可以根治疟疾的药物。”他顿了一顿,话锋随即一转,单刀直入地告诉对方,“但也可能致人死地。”
听到这话,史朝义闭了闭眼,短暂地思虑了一瞬。
“即便我就此身死,燕军也绝不会为难你。”
大燕的征途才刚刚开始,他绝不可止步九门。
史朝义睁开眼睛,远望南国。
那里有他们前半生未曾企及的丰饶土地,山川江河。
李唐一族,早已不复太宗风骨,实在不配这大好河山。
既然苍天生他于乱世,又岂能不争天地,不为枭雄?
既然要争要抢,那便宁可身死,也不能为病夫。
一种比生存更深切的欲望写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李明夷注视着这张年轻的脸,缓缓开口:“我要的保证不止如此。”
听他还有要求,史朝义收回目光:“先生但说无妨。”
“你弟弟,还有你们的士兵要退出这个镇子,现在。”
“你说什么?”
执失思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跪在地上的阿使德里亦骤然抬头。
在周围震怒交加的注视中,李明夷展开的手掌握紧,平静地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他那位弟弟的情绪实在太不稳定,而且前科累累,就算在文明年代,也是要关起来电两下的。
其他病人就躺在隔壁,他们选择把性命交托给自己,李明夷就决不允许别人去践踏。
“不可,少主!”阿使德里胸口急剧起伏,简直不敢想此人是何居心,“撤去士兵,若是被人偷袭,我们岂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他是中原人,一定是故意设计报复,少主不可被他欺骗啊!”
执失思为连连点头以示附和。
他看着李明夷的手,用眼神拼命暗示——
既然药已经被制出来了,大不了就抢过来。
即便只有他一人会用,有一镇人的性命作为把柄捏在手里,不怕他不配合。
撤去守兵,就等同于示人以弱,这是兵家大忌啊!
“只留下我的随从。”半晌的沉默后,史朝义简略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