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二位。”他呼吸一口早起清润的空气,看向眼前这两张无可恋的脸,“可以回去了。”
收好器皿,回到疟疾病人院,也意味着新一天工作的开始。
精神状态天差地别的三人,刚一跨进医用的那间房门,便听见一道被刻意压低的声音模糊传来,似乎是谁正在向阿使德里与执失思为传达着什么。
来人用的是突厥语。
李明夷听不懂,其余二人也听不太清。
朝门站着的阿使德里闻言陡然变了神色,刚想张口说什么,便在归来三人的脚步声中抬起脸。
“先生可算回来了。”他迅速换上一副欣慰之色,出门迎接,“先生漏夜外出,想来极为辛苦。”
辛苦是辛苦,但辛苦的人倒不是他。
李明夷的目光越过对方肩膀,落在来人的面孔上。
是个陌生面孔。
而对方显然也不认识这个突然出现、未曾谋面的中原人,紧绷的脸上情绪还没藏好。
“先生之前的吩咐,我和执失思为已经都准备好了。”
阿使德里往前迈出一步,挡住两人相对的视线,同时将声音压低。
“前线军报,李光弼偷袭了石邑,抢了我们本来要取的粮草。蔡希德将军正生气呢。”
听到这个失利的消息,两个曳落河的眼神在这一瞬清醒过来。
“狗贼。”
“小人!”
相比之下,一语不出的李明夷,反应就显得过分平淡。
毕竟他是中原人。
阿使德里未去深想,苦笑道:“蔡希德将军已定了反攻计划,在下不得不回了。不过先生放心,执失思为还会留在这里帮您的。”
“你速速归营。”
身侧一人以强硬的口吻道。
现在燕军已经开始和李光弼带领的朔方军有了摩擦,决战随时可能爆发,军医亦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这份强势的态度,不是展示给阿使德里的,而是在警醒这位肆意妄为的中原游医。
此事,可不容他置喙。
“请便。”
李明夷不甚在意地绕过身前之人,徐徐走到自己的床席边,整理行李。
这回,该在的东西都在。
得到应允,阿使德里向他歉意地俯首,接着向传令官递去一个眼神。
军情紧张,两人这便离开。
“那我们……”阿使德里不在,和这位不太近人的中原医相处,执失思为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我先去看看病人。”简单清点过物件,李明夷若无其事地开口。
他的目光不经意往窗外那两道渐远的背影上一瞥。
对方口中的石邑,不过是九门附近的一座小城。听起来,也只是被李光弼抢先了一步攻占,甚至都没有和燕军产生正面摩擦。
而平常对他有意提防的阿使德里,今天却积极主动地将军报透露给他。不知道这位突厥军医有没有学过一个词——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难推断,一定是有比起更加严峻的事态,才催得他匆匆归营。
李明夷收回视线。
不管阿使德里有什么更要紧的事,现在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隔壁那些还在与疟疾抗争的病人。
简单塞了两口周康准备的胡饼,李明夷带上查体用的听诊器、瞳孔笔,先一步走到隔壁。
熏了一天的原始蚊香,整个院子里头弥漫着一股呛人的药粉味道。才一进门,李明夷就被自己的杰作呛了一嗓子烟。
他快步穿过院子,隔了窗户向屋里探了探。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那位阿婆,昨日的病人们也几乎都躺在房中。
甚至连没有患病的缁衣不良人周满,也掂着匕首站在门口,听到靠近的脚步声,眼神立刻防备地瞪了过来。
那张冷酷、傲慢的脸出现在视野里,他手上动作一顿,目光亦变得复杂。
“病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周满莫名其妙看着他。
“如果你只是来玩匕首的。”李明夷瞟他一眼,“我建议你换个地方。”
周满登时竖起眼睛。
那张本就不算亲切的面孔上,天经地义挂着上位者的气势。只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可无意中流露出的那股轻蔑,却精准地踩中了年轻人的尾巴。
“病人都好得很,我挨个看着喝了药,暂且没有病危之人,大家也还没人出现什么冷热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