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云娘紧张地盯着他深深探入女子体内的手,声音不自觉地紧绷起来,“还可以正常生产吗?”
李明夷手指转动,慢慢感受着胎儿和母体的位置关系。
或许是因为营养不良,在这具瘦弱的身体中,已经九个月的胎儿发育稍显不足,反而没有出现胎头和骨盆不相称的情况。
“胎头已经进入骨盆了。”
云娘的神情刚刚松懈,便听见对方以严肃的口吻继续补充:“但胎头的方向有问题,很难直接生产。”
阴道内触诊下,得到的查体结果比之前预计的更严重些。胎头的枕骨几乎完全位于骨盆后方,这个位置下不仅不能顺产,还很容易造成滞产,危及母体。
那只握住云娘的手蓦地一重。
女子倏然睁大眼睛,几乎是哀求地看着身前之人。
“不管是要剖开我的肚子,还是要拿走我的命,我都不在乎。求你,求你帮我把孩子生下来。”
李明夷手腕压紧,持续地触诊产道与胎儿,眼神逐渐变得复杂。
难产已经发生,想要速战速决,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剖腹产。
然而,和其他手术不同,产科麻醉最大的死亡风险来自于气道问题①。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剖腹产手术都不宜选择全麻,尤其是单纯的气体麻醉。
他不能为了一个还没有成为独立生命的胎儿,就轻易把产妇的性命赌上。
指腹下再次传来向外顶动的幅度,那个被困在母亲体内的小小婴孩,仿佛也在努力地想要来到这个世界。
无数思绪在一瞬间闪过脑海,李明夷抽出手,最终决定:“我先帮助她转动胎方位,如果胎头可以转到正常的方向,就有机会顺利生产。”
在他平静的语气中,云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那若是不顺利……”
“就只能选择剖腹。”李明夷顿了一顿,“但我会优先保全产妇。”
听到最后一句话,女子抓住云娘的手迅速松开,以维护的姿态紧张地抱住自己的肚子。
她警惕地望着两人,喃喃道:“不,我只有孩子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能舍弃他。”
昏暗的光线映在她的脸上,那双通红的眼中烁动着残灯的光芒,显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然。
一旁的云娘也似有触动,小声地开口央求:“李郎,为母者爱子,是决不计较性命的,你就成全她的心愿吧。”
“抱歉,夫人。”李明夷端然望向情绪已经失控的产妇,声音在冰冷的夜雨中显得格外无情,“我是医生,有必须恪守的道德。”
听他说得如此坚决,女子的眼神骤然沉寂下来。
“难为先生了。”片刻的缄默后,她轻轻吸了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请先生尽力一试便好,只是若到了孩子不能保住时,先生也不必再为我费心。”
“我会尽力。”
但后面的要求,李明夷自问做不到。
在对方仍有些戒备的目光中,他再次伸出手,将她紧紧蜷缩的手指展开,贴放在胎儿头部的位置。
“能感觉到吗?”
女子不解地垂下眼眸。
似乎感应到母亲的目光,刚刚安静下来的胎儿,再次用力地动了几下。
女子的手慢慢放松下来,一下一下摩挲着还在腹中的孩子,眼神温柔而悲切:“嗯,他想活下去。”
李明夷没有否认她的话——
“所以,你要教他。”
活下去。
这是母亲以身教给孩子的第一件事。
若是连她都舍去了活下去的信念,那小小的婴孩,又如何能有勇气来到这残酷的人世间?
女子怔怔地感受着手心中传来的阵阵悸动。
仿佛是那小小的生命,正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告诉她,不要放弃。
掌背亦传来阵阵温度。
这位不近人情的郎中,却有双温暖的手。
“我答应你。”她轻轻转动脸颊,对着孩子,也对身前之人,“我会尽力活下去。”
见她终于振作精神,李明夷才将手抽回。
情绪是产科中最为隐形的杀手,但同时也是生产过程中最需要的力量。
他打量周围环境。
转胎位可以使用手法,但最坏的情况下,仍可能随时转为全麻手术。
这个屋子实在不适合生产,最好还是将产妇转移到官医署中。只是禁令在前,不知道太守郭纳肯不肯容情。
刚想到此处,便听闻一阵策马之声穿破雨幕,急促而响亮地落在门口。
嘈杂的雨声杂着轰隆的雷鸣,响彻在静无人声的冬夜。这一瞬急电闪过,将天地照得白昼一般,接着便是久久的黑暗。
从马上翻身而下的人正站在门口,一身湿透的缁衣贴在身上,不住地往下淌着水。
李明夷睁开被闪电照耀的眼睛,不禁惊讶:“小谢郎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