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紧闭的门扉,百里屠苏和陵越对视一眼,没有回房,只从客栈后门走了出去。
夜晚的安陆很安静,银杏叶被风吹的飒飒作响,路旁林立的民居中自窗格透出温暖的晕黄光芒,隐约还传来哄孩子入眠的细语缓歌,散在风中,温柔了夜色。
百里屠苏和陵越谁都没有开口,不紧不慢地走在石板铺成的路上。
夜色之中,一身红衣的红玉缓步行来。
“何事。”
见自家师弟没有说话的倾向,陵越对了红玉一颔首示意。
“百里公子,可还记得甘泉村时我同你讲过的那些话吗?”
红玉看了百里屠苏,视线又是移至陵越身上,心中暗怵。
“少恭此人,自言道法不精,始皇陵中却能杀人于无形,其间步步机巧,仔细想来,颇有惊心动魄之感。如此深沉心机,行于正道也罢,若用于邪道则后果不堪设想,偏偏他素来有所保留,高深莫测的很,公子与他若还有其他事情牵连,叫人怎能不担心起来?”
“……”
百里屠苏沉默良久,却是看了陵越一眼,点点头。
“自当谨记心中,衡量分寸。”
“……百里公子与少恭君子之交,我本不该如此猜度,只是那个人……始终也让人看不透。罢了,只当我胡思乱想,给公子提个醒吧。”
转身离开,夜色中,那一身红衣似是绽放了的夏花,绚烂却又带着几分寂寥。
红玉离开后,两人一时无言,不过,与先前那种无需言语自是静谧宁和又似乎隐着些微妙暧昧的氛围不同,现在,倒是慢慢弥散开来几丝晦涩来。
“师兄……”
百里屠苏看了陵越,抿了抿唇。
“我自知,先生行事,确有出人意表之举,亦是心机深沉,只若说别有所图……”
他顿了顿,敛了陵越,眉间轻皱。
“……我,已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一派胡言!
陵越皱了眉,一甩手看着自家师弟。定定地看了半晌,方才轻轻叹了一气,伸出手,手指顿了顿,按在了百里屠苏的肩膀,紧了紧。
“我,师尊,师妹,天墉,皆在此。你,绝不会失去。”
沉默片刻,陵越移开视线,似是自语一般地轻喃了。
“……我在此,不会离开。”。
只给你
百里屠苏略略一愣,目光自然定在自家师兄的面上,夜色里,那人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哪怕嘴唇抿得紧眉头皱起在外人看来只能算得上是一派严肃的模样。
而且被自己看得久了,师兄的耳尖,慢慢地浮了一层浅浅的红。
心里像是被什么撩动一般,轻轻的微微地泛了说不出的滋味,忍不住,就是微微弯了唇角,低了头收回视线敛眸轻笑。
手指不经意碰到衣襟,指尖触摸到了一直藏在怀中的事物轮廓,百里屠苏顿了顿,停了脚步。陵越注意到的时候,也是停了下来,两人错着几步的距离,一前一后相识而对。
月色皎然,银杏树枝叶的阴影与房屋的阴影在青石板路上交织缠绵分不出彼此,似乎将一切事物的轮廓都模糊了去,蒙上了一层暧昧难言的柔和。
百里屠苏自衣襟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泥人,做的很是仔细,只是仍有些生疏粗糙的感觉,分辨不出五官,只白底紫边的衣服做的最为传神。陵越定定看了一会儿,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好不容易从那一张圆滚滚的饼脸和一身疑似天墉道服外加高高束起的长发上做出了判断——这大约,是……自己的泥人?
不过,师弟做这个做什么?
陵越表示很不解。
见了陵越越皱越紧的眉头,外加一脸的疑惑不解模样,百里屠苏略略红了脸,捧着泥人的手指收了收,食指指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泥人的面上一下一下地摩挲着。
“师兄……我第一次做,做的不好,但是……”
抬眼看了陵越,百里屠苏将泥人递到陵越的身前,手臂微弯,却没有再进一步,平伸而出的手掌,带着些许执拗的意味,安安静静地等待着陵越的答复。
“仍然想送给你。”
沉默了下,百里屠苏略略抿了抿唇,心里忽然有些紧张。
“……只送给师兄。”
“……”
陵越一愣,不知道为什么,面上就觉得渐渐烫了起来,心底倒是浮起些许笑意,隐隐透出几分微甜的滋味。
视线顿在百里屠苏递到自己身前的手掌,掌心平躺着的泥人现在在他细细地审视之下,居然是好看了不少,其实吧,虽然做的印象派了一点,但是还是很传神的。
越看越满意,陵越心情很好,难得地略略扬了眉梢轻挑了触角,露出个微笑来。伸手自百里屠苏掌中拿了泥人,指尖碰到他掌心的时候,下意识地被缩了缩。本来没什么感觉,毕竟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肌肤碰触都是多了去了,只不过现下被这么一躲,陵越也生出了几分不自在。
倒不是讨厌或者别扭,就是觉得心里有些躁躁的不安分,不想或者说是不敢去看百里屠苏,手指,就这么僵着停在百里屠苏掌心的上方,相错不过毫厘,若即若离一般,似乎都能够感觉到他掌心灼热的温度。
抬眼看了百里屠苏一眼,却是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陵越一时愣了神,只定定地看着那一双极黑的眼瞳中满满地倒影了自己的身影。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场景,已经熟悉到司空见惯熟悉到让他已经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