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没有去看谢一,只是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沧溟城主沉眠之处,那里是矩木神血所在,也是整个流月城的中心。
“现在,可仍觉得此景美甚?”
“此景确实极美。”
谢一收回目光,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出大祭司话语中那丝难以捉摸的深切恶意。
那并非针对于他,更像是针对这不可琢磨的天意。
他摇了摇头,微阖了眼帘,唇角浮起的笑容又轻又缓,温柔而又决然。
“可若是这美景需要以烈山族人的生命作为代价,在下倒是希望永远不用出现这样的景色。春华秋实夏荷冬雪,留心之处,皆为美景,唯有生命,至为绚烂,至为珍贵,从无相似又永不重来。”
谢一笑了笑,转头看向沈夜,目光中带着些疏离的客套。
“大祭司也无需如此,在下知晓,偃甲炉一事事关重大,牵扯到的是整个烈山部族的生息。谢衣曾与我提及,这数年来,流月城中苦寒之日愈久,温度下降愈低,以此观之,恐怕不出百年,流月城便将终年陷入苦寒,令族人难以生存。”
“你不必,如此……拘礼。”
沈夜的面上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挫败来,他淡淡看了谢一一眼,从那张和自家小太阳极其相似的面容上看到了不容更改的疏远,神色便是不自觉地温柔下来,眉眼间竟是浮现出几分苦恼。
“你虽不是本座弟子,但所习术法偃术却皆同谢衣,本座与你也算是有半师之谊,便是唤本座一句师父又何妨?”
谢一眨了眨眼睛,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从大祭司的语气里听到了似真似假的埋怨。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一推右眼上的偃甲眼镜。
“……大祭司说笑了,我……连人都算不上,实在不敢逾礼。”
沈夜微微眯了眼,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
“喔,本座担不得你一句‘师父’?”
“……”
谢一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谢衣时常提及的、他那哪里都好的师尊偶尔会出现的令人难以招架的恶趣味,此刻正在他面前展现出自己“狰狞”的面孔。
所以说,大祭司你这是……逗我玩儿呢,还是逗我玩儿呢?
没有得到回答的沈夜向谢一逼近了一步,声音压得越发低了。
“恩?”
谢一默默低下头,乖乖地喊了一声。
“师父……”
……
“阿一,你上次是不是和师尊一起出去了?”
谢衣在谢一的身旁坐下,一手托着下巴,大喇喇地向后一靠,光明正大地把目光钉在谢一的脸上,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
“最近总有人偷偷摸摸地往我脸上看,瞳还特意过来破军祭司殿走了一圈,临去了轻飘飘问了我一句——听闻最近你做了一副偃甲眼镜,据说是戴上后便能将那跳脱如你的性子都变得温暖柔和,我有些好奇,可今日怎么不见你戴出来?”
说到一半,他自己先憋不住笑了起来,可怜兮兮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
谢衣伸手从谢一的脸上摘下那副偃甲眼镜,慢腾腾地把手缩回来的时候还不忘用尾指悄悄蹭蹭谢一光滑的面颊,勾了一小缕拖到耳前。
谢一抬眼看了看他,谢衣忙缩回手,顽皮地冲着青年一笑,反手将眼镜戴上。
“如何,与你像是不像?”
谢一终于舍得把集中在工作上的注意力分出一点给谢衣,就见这段时间又成长了不少、与自己的面容越发相似的少年戴着偃甲眼镜,期待又兴奋地看着自己。
他心中好笑,却又有什么难以言描的情绪被轻轻拨动,索性便放下手中的锉刀,站起身向着谢衣那边压过去。
谢衣眼巴巴地看着青年与自己越来越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要来了,要来了。
心里有这么个声音在雀跃地欢呼,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谢衣紧张地抿了抿唇,喉结上下滑动了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谢一俊逸温和的面容离自己越来越近,连当初自己为了逼真而做出的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辨。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谢一停在了谢衣的面前,两人靠的极近,谢衣能够清晰地看见谢一眼中倒映着的自己。
他伸出手,把眼镜摘下重新带回,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摇摇头,无奈又宠溺地看向不知为何忽然僵在原地的谢衣,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别闹。”
谢衣一愣,眨巴了下眼睛,忽然往前探身,凑到想要往回退的谢一面前,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亲完了,不同于又被谢衣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骇住、以至于整个人呆在那里的谢一,始作俑者倒是大大方方地退了回去,用拇指指腹揉了揉自己的嘴唇,眯起眼睛似乎还在回味刚才那一亲的滋味。
放下手,谢衣若无其事地开口。
“外面的冰雪已经开始消融。再过一月,便又到了矩木生发之时,届时,流月城便会春临大地,万物复苏。”
谢一微笑了起来。
谢衣心中一暖,像是被什么驱使着一般,伸出手握住了谢一的。
“可惜流月城中如今即便是万物生发之时,也无法让你见到你一直想见一见的春暖花开。”
“这些时日,我遍阅典籍,终有所得。流月城严寒是因矩木中神血之力衰竭,而神血与神农神上的神力息息相关,正如将流月城与外界隔绝开来的伏羲结界,也是借由伏羲神力维系。”
“神农神力会衰竭,伏羲神力亦会衰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