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夜已是将偃甲炉一事上禀给沧溟城主,得沧溟城主令,你明日便可去生灭厅调取相关书卷,且在制作偃甲炉的过程中,你可以随时查阅生灭厅中所藏典籍。”
“真的吗?太好了!”
谢衣的表情一下子明朗起来,眉间的郁色和沉重被压了下去,又恢复往日小太阳的开朗。
他想起了至今还对师尊掌管流月城诸般事宜耿耿于怀的雩风,以及和雩风一样对师尊存有偏见的城主一系,只觉得沧溟城主的苏醒实在是再好不过。
他早便说过,师尊绝不是所谓的那种忘恩负义阴谋夺权的小人。
沧溟城主对师尊的信任态度以及放任姿态,便是再好不过的证据。
华月虽然不知道谢衣在想些什么,却也是被他那样灿烂的毫不掩饰的笑容所感染,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自小陪同沈夜一起长大,和沧溟也能算是半个青梅竹马,如今沧溟城主苏醒,虽然给城主一系带来了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也给阿夜明里暗里地添了不少麻烦,但是她知道,阿夜终究还是高兴的。
“华月,你说……我们被困在流月城中,便已是不停地去寻找破解结界之法,无论如何都想要去看一看下界的江山万里,花开花谢。”
谢衣想起了被他留在屋里的谢一。这些日子,那些他曾经对谢一说过的话时常部分时间地点地浮现在他的耳边,清晰地像是有人一遍遍在他耳旁重复,而他也就不受控制地去把那些话一字字揉开了嚼碎了,在心里颠来倒去地想。
“若是有这么一个人,自诞生起就被勒令呆在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不被允许出去,也没有接触过的其他的人。这样会不会……太寂寞了?”
“若是果真如你所言,有这样一个人,他自诞生起,所见所闻皆为一人,那也就无所谓什么孤单寂寞了。”
华月看了谢衣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似是被触动了什么藏在记忆深处的隐秘。
谢衣皱着眉,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她过于隐晦的视线。他想着数月前,自己将谢一忘在脑后的那段时间里,他还留在那具粗糙的偃甲身体中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华月收回目光,纤长的手指在箜篌弦上拨弄了几下,流出不成调子的零落声响,她面上的神情说不出是温柔还是悲伤,只垂着眼帘,像是沉浸在自己拨出的断续音符中。
“他既然没有见到过外面的风景,便不会知晓外面有着花开花落草木荣枯,他既然没有接触过其他的人,自然也便不知晓这世上除了他自己外还有那样奇奇怪怪的人。这样或许愚昧懵懂,于他而言,却不一定是一种悲哀……不过,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华月的声音带着微妙的颤抖,像是站在美妙的梦境与冰冷的现实中摇摆不定,带着谢衣现在还难以体会的淡淡惆怅。
谢衣抬起头,目光落在自房梁垂下的布帛上,半晌才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大约,是我最近因为偃甲炉的事情操心的过了吧,所以才胡思乱想起来。”
“那便如此吧。”
华月摇了摇头,不再多问,只轻轻叹了一口气。
“若是流月城仍如典籍记载一般,是这遍布天地的浊气间唯一一处世外桃源,那烈山部族便是在此地安居数千年又何妨。可如今流月城居于南疆苦寒之地,城中自六月后便万物凋零,冰寒彻骨,族人亦是没有逃离浊气侵蚀,感染怪病不治身亡者众。谢衣,我们苦苦追寻破界之法,并非只为看一眼下界春去秋来枯荣圆缺,而是为烈山一族抢得一线生机……”
“……我明白。”
谢衣沉默了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流月城如今一年冷过一年,我已留心了三年,矩木每年都在二月抽出新的枝条,可未曾有一枝真正长成,一进六月,便尽皆枯萎了。……神农神上音讯全无已有千年,族人所能倚仗的,唯有城主与大祭司,或许还可以加上你我。”
华月便也不说话了。
沈夜信任的人不多,她是其中之一。或许沈夜交付于他唯一的弟子、下任的大祭司谢衣的信任更多些,可他如今毕竟还年幼,所知晓的内情远不如一直追随沈夜的华月。
昔日神农留下的神血的力量在衰退,作为流月城支柱的矩木也在渐渐枯萎,若流月城在寻不到破界之法,便只能坐以待毙。
或许,他们还可以赌一赌伏羲结界和神农神血哪一个衰退的比较快?
华月这么想着,唇角极快地弯了一弯,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谢衣已是从华月的沉默中得到了什么他并不想要的答案。
他闭上眼睛,眉心微微皱起,别开了脸,收在长袖下的手掌握成了拳,指尖扣入掌心。
烈山一族,是师尊的责任,也是他的责任。哪怕倾尽所有,他都不会坐视流月城就这样一点点步入衰亡。
可是……谢一呢?
他有师尊,有朋友,有流月城,有整个烈山部,而谢一只有他。
可就算如此,就算谢衣再在乎谢一,对他而言,谢一永远不可能凌驾于整个烈山部族之上
这样……是否对谢一太不公平?
这个问题,让谢衣辗转反侧,思而不得,就像是一只盘桓在他心底的毒蛇,阴暗晦涩,每每思及,都只留下令人浑身发冷自心底生出的战栗感觉。
他想让谢一更开心一点。
想让他那样温暖地笑起来。
想让他看看更为广阔的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名为,爱我的你和不够爱你的我。